王家屏果然直人直语,这番话当真是直指问题核心:如果你现在就封他一个伯爵,过两年打图们又肯定不能不用他,到时候一旦打下察哈尔,大明就算是覆灭残元,给“二祖列宗”一个交代了。
这么大的功劳,按照国初时人们的想法,就算给个王爷也不为过,现在虽然按制不可能给王爷了,那也不至于只是进爵一级吧?那么好,进爵两级,伯爵跳过侯爵,那不就是国公爷了吗?这爵赏就到了极点啊!
是,到了极点也不是不行,反正一般能干成这件大事的人年纪都小不了,当了国公爷之后,在家休息几年也就见太祖去了,无所谓。
可是他高务实不同啊!按照朝廷目前的规划来看,这事再拖也不会拖五年。
五年之内踏平察哈尔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高务实甚至还不到三十岁!
三十岁不到便封了国公爷,他又不是外戚封爵或者驸马得爵的,那就是说他在朝廷的职务不会受到影响,不管当时是什么官,还得继续干下去。
你敢相信这个年纪、这般才干的重臣在接下去四十年的宦海生涯里,就一点其他的功劳都不立了吗?如果立了,你拿什么再赏赐给他呢?他连爵赏都到顶了啊!
我朝廷自太祖以后,就再没有拿功臣开刀的例子,莫非你万历天子要破一破此例?
不好意思,这个思路是肯定行不通的。
为什么?
因为天下文官都不会答应啊!你“今天”可以拿高务实这个功臣开刀,明天是不是就可以拿任何一名功臣开刀?
我朝廷二百年养士之风,就被你给坏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王家屏虽然没有说这话,但意义很明确的摆了出来:与其到时候高务实功高震主,你因为赏无可赏而开杀戒,倒不如现在就未雨绸缪,先把高务实的爵赏压一压。
我不是嫉妒高务实,我这是为了他好,为了皇帝好,为了朝廷好,为了天下好!
朱翊钧听得甚为感动,心中暗道:王先生虽然入阁未久,但正直敢言确属难得,不论这话我是不是认可,至少他的确是在为我考虑。
他又想起锦衣卫此前曾经的一次密报,说王家屏曾经有一次在给同僚的信中提到他为官“内不敢求知于宦官宫妾,外不敢得罪于贤士大夫。进无隐情,退无私客,解官而反,家徒四壁,萧然寒儒,此可不愧于心,不愧于知己者也。”
又说他以为做辅臣最重要的事,便是“能上匿于未形,防欲于微眇”,“疏导密规,防君志未萌之欲;明诤显谏,扶乾纲将坏之枢。”
朱翊钧当然知道,此前自己好几次因为“足疾”而取消经筵,王家屏虽然已经不担任日讲官了,但每次都会上疏批评。
说起来,朱翊钧当时对此时很不满的——我又不是因为想偷懒而取消经筵,我是“圣体违和”啊,你怎么就一点都不体谅一下呢?
但现在,朱翊钧却忽然觉得王家屏这样的辅臣也挺可爱的,最起码他的每一句话都算得上是“一心为公”。
想到“一心为公”,朱翊钧便不由得想到高务实,忍不住拿高务实与王家屏对比。
要论才干,当然是高务实更胜一筹。朱翊钧对照了本朝二百年来文臣武将,甚至认为文武才者无人可出高务实之右。
但如果只论诤谏,则恐怕王家屏还要在高务实之上,王家屏是心里完不存事,事无大小,但凡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做得不对的,或者不够好的,他就要说。
高务实则不然,他似乎并不在意某些“防微杜渐”的小事。比如他肯定不会因为皇帝今天取消了一次经筵,就把这件事拔高到举国士人不好好读书是因为皇帝没能垂范天下上去。高务实更讲究就事论事。
不过,不管怎么说,他们二人都算是“一心为公”了。
高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