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也未必多坏。
前提是,真的有死后的世界存在,或许那不过是人类对抗死亡的一种自欺欺人罢了。
江十一已经有无数次面对了死亡,而从未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从容不迫,只是这样的从容不迫实际上愈加令人煎熬,好死一淋漓,江十一突然想起了戴矮子的那番话。
“此生难寻一好死,唯恐阳寿负壮怀。”
他感到奇怪,身为半文盲的戴矮子为何能念出那样悲壮的诗句,曾经的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他顺便感到了另一份奇怪,同样身为半文盲的自己为何能够理解那样的诗句为悲壮。
这样的死法,算不算让戴矮子得偿所愿的好死。
思绪繁多是江十一的顽疾,这让他每一个孤独与无聊的时刻都备受煎熬,他不可能像宋癸那样倒头就睡。他躺到一袋稻米上面,闭上眼睛争取用睡意来对抗胡思乱想,可是对思绪的克制让他把富余的注意力转移到了手指的触感。
手指在麻袋上的触感有些怪异与熟悉,似乎曾经在过去的某个时刻有过此情此景的同样触感,只是江十一过去的记忆太过繁乱,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江十一再次把思绪投射到了戴矮子这个人身上,如果说真的有阴曹地府,死了之后到了阴曹地府被人问起来为了什么而死,他一定会毫无犹豫地把戴矮子喊出来。只是那么无情的人,真的值得吗,当日在那个破庙里,他不就毫不犹豫地用一堆沙子欺骗了所有人,谁知道如今是不是欺骗。
或许戴矮子只是把江十一骗进来送死,而他自己再次撇下众人逃之夭夭。
等一下。
破庙,沙子,欺骗。
江十一突然睁开眼睛,似乎想到了什么,这种熟悉而怪异的触感,曾经就出现在那个晚上的破庙里。他连忙起身,抽出匕首扎进刚刚被自己躺过的麻袋里,再拔出匕首时,从麻袋缝里漏出来的却不是稻米。
“沙粒?”
他再次把匕首扎向旁边的麻袋,又是沙粒。走了几步他又找了个麻袋扎进去,这次是稻米。又走了几步,又扎了个麻袋,仍是沙粒。如此检测了整个粮仓的麻袋之后,江十一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这座粮仓里面真正是稻米的只有放在前面的两成不到,其余的根本全是沙子。
“我就说嘛,神棍就是神棍,怎么可能真变出来稻米。”
江十一瞠目结舌地自言自语道,他迅速延伸了思路:照这么看,籍壅城的粮食根本就不够,就算草芥们没有烧粮仓也根本不够,只要战况继续僵持下去,朝廷军自可不战而胜。
这就是为什么公羊贤在明知野战不利的情况下依旧要选择出城与朝廷军打野战,他比朝廷军更耗不起,他必须要在有限的时间内打败朝廷军夺取对方的资源。
而这些伪装成粮食的沙粒则可以在有限的这段时间里,把籍壅军民的士气维持在一个比较高亢的状态。而一旦粮食见底,沙子现形,神棍的骗局会被拆穿,随之整个籍壅城被虚构出来的凝聚力也会瞬间土崩瓦解。
“这果然是公羊贤那家伙的作风,就是骗。以往骗一两个人也就算了,现在他居然想骗过几十万军民,真是艺高人胆大。”
公羊贤在装神弄鬼方面的才华简直是叹为观止,连身为仇人的江十一都忍不住感叹,这么说来,自己当日能够被公羊贤骗去当肉奴并非由于自身的笨拙,而是公羊贤过于高超的技艺。
这些沙子根本烧不起来,所以江十一无需担忧自己会被关在粮仓里活活烧死,但是火还是要放,一方面要把仅存的这点粮食也给烧光,彻底杀死籍壅军民反抗的决心;另一方面当大火燃起的时候,粮仓的猫腻就会暴露在前来救火的人们眼中,到时候神棍的骗局自然不攻自破。
如此,必取籍壅城!
本来已经为慷慨赴死做好准备的江十一突然笑逐